在身体领域研究中，保尔·谢尔德在《人体的意象与外貌》中首先提出“身体意象”这一概念，指个体对自己身体的描绘。身体意象是指个体对自身躯体的认知，尤其是个体对自己身体外貌在他人眼中呈现的想象和他人如何看待自己身体功能的意象。它是一个人对自己身体的美学。进入21世纪之后，身体意象逐渐从单一而狭窄的精神科学中走出来，迈向了更为广阔的社会心理学研究视野。

　　　身体意象作为社会群体内成员共享的知识体系，是客观存在的社会事实，呈现为整个社会的观点，甚至信念。身体意象受社会文化的支配，是社会文化的一种象征、载体和隐喻。因此关于美的身体意象是社会性观念，在社会文化中生成与改变，具有个体交互性。个体对身体意象的满意或不满意只是文化观念的功能性反应，不仅呈现出人们对身体的所知、所想，还体现出社会文化的深层次影响。

　　　身体意象存在跨国差异

　　　整形手术是展现身体之美的一个侧面，是身体意象的具体呈现。这种改变身体的极端方式，社会对它的态度便体现出社会的身体意象特征。我们将借助对整形手术的实验来研究身体特征与文化的关系。之所以使用整形手术作为研究对象，是因为整形渐已普遍。2013年，国际美容整形外科学会公布的整形手术数量排名前十位的国家，分别是美国、巴西、中国、日本、墨西哥、意大利、韩国、印度、法国和哥伦比亚。全球范围内，2013年整形手术达到1143万台，手术性整形最高比例的是抽脂19.9%、隆胸18.9%、去眼袋11%；非手术性整形比例最高的是肉毒杆菌38.1%、透明质酸23.2%、激光脱毛10.9%。

　　　我们选取中国、意大利、罗马尼亚、西班牙四个国家的在校大学生，进行关于社会文化对身体意象影响的研究，共615人，平均年龄20.5岁。选取多重研究方法从多维度进行观察，包括词汇投射技术(联想网络与自我概念网络)、图像投射技术(身体地图与图像语言)，以及结构性词汇技术(自我卷入量表与自我吸引力评价量表)。在跨文化对比的研究中，对比差异的同时，也考虑了整形手术在各国的流行度以进行综合分析。

　　　对于意大利被试，美主要是身体和内在两个维度，被试期待能够利用内在维度补偿身体上的缺陷以提升自身吸引力。对于整形手术的看法也基本是负面的，这可从被试对美的评价中获得原因，即内在特质在吸引力上具有重要作用，整形手术的正面效果与它带来的昂贵代价相比，可以忽略不计。

　　对于西班牙被试，无论男女都认为美主要体现于外表和一些突出个性化的刻板印象。整形手术被看作是一种追求身体美的方法，但同时人们依旧会考虑其潜在的负面结果。西班牙被试认为个性是高于美的，拥有个性的人就是美的。

　　　对于罗马尼亚被试，其对整形手术的看法最为负面，整形被描述为一种违背自然美的错误行为。在罗马尼亚，美被认为是“女性的责任”。女性从出生开始就在传统的男性审美中陷入一种身体焦虑，但是通过整形而产生的美在内心中又被强烈抵触，由此罗马尼亚的身体意象中美的观念表现出强烈的心理冲突。

　　　在中国被试中，美更多地被定义为内在特质以及社会意义，气质、责任、善良、温柔这些词汇出现在美的社会表征中。这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内省性不无关系，也解释了与自我概念相关词汇中道德概念的高分值现象。中国被试对自我的认识更偏向自然和真实，但对于整形手术的看法虽然是负面的，却并不过分排斥。中国被试对于整形手术的看法更加具体，包括整形代价、整容部位等多项内容，认为只要解决风险性和手术费用问题，手术是可以考虑的。究其原因，这可能与近年来整形手术的流行以及大众媒体的宣传有关。

　　　总体来看，四国关于整形手术的社会表征都表现出负面，部分原因是由于现实规范。随着整形手术的大范围流行，尽管整形手术增长很快，但人们对整形手术的批判和负面态度依旧，这也解释了越来越多的整容旅行现象，即人们离开自己的社会网络去其他国家匿名接受整容以逃避周围的压力。整形的隐匿性越来越强，这在中国样本中更具典型性。

　　　身体意象与文化审美相伴生

　　　身体意象从来不是孤立的，而是同文化的审美相伴生。审美是统一主观心理的反映，它的结构是社会历史与文化的积淀。东方文化的含蓄、内敛和西方文化的自由、奔放，已经成为体现于身体外形的精神气质。不同国家的身体意象看似是个体化的，但是它却介于文化之中，将个人的心理行为与社会文化融为一体。关于美的身体意象，它将个体的身体与社会建构的身体有机结合。在东方与西方的文化对比中可以发现，美作为一种身体意象的社会表征，是在社会互动中形成和运行的机制，既包括不同国家和文化的符号和信念系统，又包含交流和行为意向，体现了特定的文化背景。

　　　身体意象的社会表征是特定时空背景下社会成员所共享的观念、意象、社会知识，是一种具有社会意义的关于身体的符号和系统。它作为一个认知系统和行为模式，嵌入日常生活的互动中，维持连贯的自我认同，呈现不同国家的社会规范和价值观念。西方社会是典型的视觉文化，健康心态、匀称身姿是身体意象美的中枢；中国是典型的内隐文化，和谐气质、优雅内在是身体意象美的核心。前者更看重物理事实，如身形比例、轮廓数字，后者更注重意象和整体感受。

　　当然，随着中西方文化的交融与互动，中西方在身体美方面逐渐出现趋同的倾向，即对自然美的认同与整形手术的宽容。这说明，美与身体意象的社会表征本身就是一个连续动态与静态的混合体，不断处于变化之中。

　　(作者单位：南开大学社会心理学系)